忙忙停车，雀跃而下，远眺之余，忆及当日在飞来寺，为一见梅里雪山真容，于暴雨中苦苦守候一天一夜，甚而冻病。已然不抱希望，不料次日清晨五时，起来第一 眼就见梅里主峰，峭立莹白，绵延不绝。朝阳始出，层云又现，山形呈金色，浸透云影，灿然四射。雄奇绚烂竟尔交织如是，似非人间所有。其时只觉，等上一月也 值得。
　　
　　　　而此际，贡嘎似在候我。于层山后隐现，斜斜步行，所见越来越清晰；阳光，益发妩媚。粲然一笑，卧对面山间，仰则云层低垂，澄蓝近眸，俯则遍野青葱，柔绒在腹，侧则雪山遥对，山峦微颤。云影深托，不见人来。

这一刻，千里奔波，一身疲累，尽付山涧，唯袖间留取，清风雪色。
　　
　　　　次日风雨。有山翼然，与之前起伏平缓的温润山形殊异。更感碧色已残，荒漫间，树影稀疏，有石屋错落，似有彩绘，切近端详，却是彩石叠成，然凹凸参 差，不露装饰之意。诧异间四下望去，见遍地细石，形态各异，色泽不一，大约是落石风化散落。前行复遇许多围栏，尽以此细石围成。藏民大约并未想到做特别设 计，但细石颜色天然间杂，如精心构筑，不经意的美感，令人感觉实为奢侈。
　　
　　　　石屋周遭，牛羊四散，黑的牦牛，白的山羊，都有着尖尖曲折的角，蓬松长垂的毛，细长的腿，令人担心会否被胖胖的身子压垮。虽胖，却又比一般牛羊来得都小，牛象羊，而羊象狗。令人失笑。再往前行去，还遇见了野猪，却也小小的，象是宠物猫！独独不见人迹。
　　
　　　　树已稀，却见漫野山花，是杜鹃，时已六月，峦外当凋零久矣！于此犹艳。品种更是繁复，白的，紫的，全是不常见的，连同红的，自山顶垂落，自自在在，全然不理会季节已过，恣意开着。始知乐天“常恨春归无觅处，不知转入此中来”实是其来有自。
　　
　　　　晚间早早歇下。推开窗，有山扑面，上绘彩图，为飘逸人形，史姐说大约是图腾，她于藏区见过。研究许久，未有所获。唯觉色泽鲜艳夺目，犹如藏居，门 窗装饰俱为彩色，犹以红为主色，极其醒目。细想来，大约是身处山间，唯灰、绿二色，须得别添亮色，既令行者易见而便于投宿，复使无趣之生命沾染些许意韵。
　　
　　　　山下窗底便是水流。童心忽起，也不顾连日劳累，急急出门要看看水流自何处来。却发现另有水流，与之平行，横贯整个县城。城中水流固然寻常，然湍急 如此为生平首见。入藏前曾攀援虎跳峡，自中虎跳俯身望去，奔涌之急，撞击之烈，浪涛之汹，犹历历在目，曾取名“千堆雪”。不意于此城中，复见其景，又更切 近，令人目眩神移，有惊悚之感。以手机拍照，不能得神韵之万一。
　　
　　　　罗师说，一路行去，枕水临山之居甚易。
　　
　　　　仍然在四川境内。已三天了。急于进藏的心思反而淡了。贡嘎，雅拉神山已然远去，而藏民绕山朝拜的传说却在心底盘旋不去。此行原因之一是想找寻一些虔诚的东西。大约，我害怕了？害怕如在西双版纳的失望？害怕世俗与物质的力量已然穿透一切，令我再次虚行？
　　
　　　　怅惘中，忽至峰顶。对面又一雪山，名海子。想起那位著名的诗人，他的“面向大海，春暖花开”，禁不住探头望去。山形寻常，然其下二湖并列，水波皆 绿，轻柔一如情人的眼神，为“姊妹湖”。驱车下行，至一湖畔，近观水色，复觉变幻无端，波光粼粼间，似夹杂黄、蓝、红诸般颜色，隐隐约约，犹如顽童，藏在 岸堤侧，逗人伸手探去，竟是温热的。实出意想之外，想来雪山融水，当冰寒入骨。
　　
　　　　正犹疑间，身畔有人说“这是火山积岩与雪山的交界。”原来如此。返身却是几个少年，风尘仆仆，带头盔墨镜，着冲锋衣，手中所扶，各是一辆自行车， 其后驼着数袋行李，似乎还有帐篷。问及来处，成都，北京，山东，各个不同，皆已有十数日车程，全是骑过来的。不觉汗颜，这才是真正的穿越川藏。
　　
　　　　给朋友发了短信。见惊愕崇敬的回复，不禁失笑。事实是徒步了川藏交界处的金沙江大桥徒步。
　　
　　 其上，前为西藏，后是四川，脚下奔腾着金沙江――正是前夜窗外之水。可惜，我只知它是长江源头，却不知何者为它的源头。
　　
　　　　溯水而上
　　
　　　　水极混浊。王姐笑言，莫不是此水浊黄如金，故而名为“金沙江”？返身望去，却见江水陡然弯折，有如弦月，绵延而去，周遭重山矗立，环抱金沙江于其间，斜望两岸，直如裂开，独不知水冲开隙罅，抑或地壳震动，裂缝涌水成江。奔涌之态，壮哉！
　　
　　　　江水中央，偶间陆地，似河滩模样。奇异在一陆地中央另有一汪水，却是澄澈碧绿，犹如昨日姊妹湖。造物之工，一奇至斯。
　　
　　　　更奇的是，一入西藏，山形立变。数日来，皆青葱满目，或树，或灌木，或花草，而今日跨越的横断山脉，连绵四座山峰，几乎全是濯濯童山。山石峭立， 其上如同被清洗过，光秃秃的，只有几处不显眼的缝隙略有些许绿色，也不过是些枝桠。自横断山脉向四周望去，大片红土色，青石色，皆如刀削，全无些许温婉之 态。唯一的点缀是大量碎石，也与数日前所见筑屋细石大异其趣，全是寻常青石颜色，冷冰冰散落山脊，平添几许荒凉之意。由苏杭旖旎风光，至川行绿野情韵，忽 而撞入满眼红砂青石，数小时不见人居的荒漫之所，却并不感讨厌，反觉震撼。
　　
　　　　其间有一段路极险，悬山盘路，如弦过峭壁，感觉轮子如贴在悬崖边，往下看寸草不生，且壁如切面，截直而立，谷底流泉，如千丈之遥，更见若干车辆残骸，散落谷底。临车窗而望，陡然一身冷汗。
　　
　　　　经此至此行最高峰东达山，5008米。至山顶寒意陡升，竟六月飞雪。最奇在顶峰处，大片草坪，直如平原，铺展绵延，起伏温婉，时间溪流，偶有人 家，若无冰肌刺骨，实无高处登临之感。也不禁拍了一张有海拔标注的路牌。忽然理解，为何人们喜欢在“到此一游”的地方拍照。只因彼时彼刻，惊喜莫名。
　　
　　　　下山时沿途雪山不绝于眸，惜已化大半，零落白影，徒映蓝天，其下涓滴成流，蜿蜒至山底，渐成左贡河。
　　
　　　　尚值一提者犹有三：其一，自上山后，水渐清渐碧，且愈现诸般姿态，或激流冲石，或缓流谷底，或于碎石上潺潺流过，或在沙滩畔浸漫而行，时而于平地 弯折无度，时而自山间冲刷直下。山间偶有人家，皆居水畔。其二，秃山冷石间，见一山中江南，一江畔园林。前者依水居于山间，记忆所及，似一个转弯，便是扑 面而来的绿色，尽洗之前风沙之感。俯瞰山谷，一小小村庄，数十房屋，百余片整齐绿色，却是青稞。后者居于江畔，于对岸遥望，山石呈犬牙状，二三亭阁落于其 上，杨柳依依，余树间杂，红花绿叶，错杂其下，些许房舍，微露屋角，竟是个渡假村。其三，荒烟蔓草间，思及若以此入园林，或别有风韵。然瞑目试望，只觉零 落。想来唯居此寥阔，始见情韵，若移以斗室，徒觉奇突。
　　
　　　　一日风雪
　　
　　　　是日记忆唯漫天雪花。扑打车窗，挤入车厢，似乎呼喊着，令人垂目，盛夏于西藏亦能有此奇景。忆及数日前于藏内一小镇购物，讶异其贵，店主理所当然答道：“这是西藏！”又忆及途中惊异于手机信号之时有时无，驴友亦言：“这才是西藏！”
　　
　　　　夜宿然乌
　　
　　　　但见一湖，波光潋滟，一如西子，然远山积雪，近岸堆沙，不觉旖旎，唯感清丽。沿岸三秋千，散落草间。荡之，悠游不欲他往。
　　
　　　　清晨惊醒。觉屋顶有人往复行走。讶然，此为平房，时仅五时。晨起始知，其人彻夜守候，见远处雪山尽现，忙忙选景。